向来我都是守规矩的人, 所以我喜欢上了汉简, 因为那种摇曳多姿、 漫不经心的古典气质常常让我心旌摇荡。 这或许是一种心灵的互补, 使我在穿越中放纵自己, 任意恣肆。
这是我一个人的狂欢。
我以为, 渐变和痛就是一种美。 两汉甚至是秦时的简牍恰恰应和了这种与生俱来的美。 汉字从诞生开始就一直倔强地朝着可以造型、可以衍生的方向发展, 于是它生长成了艺术, 演变成真草隶篆行五大体式, 衍生出无数种风格流派, 孤傲地在世界上独步。 这样的渐变本身就是一种孑孓于世的美。 1906年, 匈牙利人M.A.斯坦因在新疆民丰县北部的尼雅遗址发现了少量汉简。 次年, 他又在甘肃敦煌一带的一些汉代边塞遗址里发现了700多枚汉简。 这是近代初次发现的汉简。 此后陆续有新的汉简出土, 至今共发现4万余枚。 从西汉简上可看到汉字字体从古隶逐渐演变以及草书形成的过程, 从东汉中后期简上又可以看到隶书开始向楷书演变的情况。 它似乎承载了太多, 不仅仅是记事, 还有效率, 还有对于字体的摇摆不定和纠结。 于是, 这样的纠结就成了痛。 在那个真正无纸化的时代, 先人们选择了竹简木牍作为记事的书写载体。 束简成册, 于是就有了 “ 学富五车” 的由来。 我们回到字迹本身, 在这样狭窄的竹木条上记事, 为了节约成本, 它选择了 “ 字扁距密”; 为了节省时间, 它选择了 “简省连带”; 为了排除压抑, 它选择了 “不拘定式”。 在那个端严整饬的汉隶时代, 它们逼不得已让自己不守规矩, 甚至是粗头乱服, 到后来干脆就漫不经心、 玩世不恭起来, 一任发泄, 一任放浪。 终究, 这样的放浪在后来脱胎换骨, 变成了草书。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以至于现在, 一直无法给简牍上的文字归结为哪一种字体。 篆书、 隶书、行书、 草书, 甚至是楷书, 仿佛都能在那里成长, 但都不纯粹。 一种割裂的情绪自然生发, 就像梦中际遇的古典美女, 始终无法叫出她的名字, 却始终让人魂牵梦绕。让我魂牵梦绕的就是那种自然率意、 天真浪漫的古典气质。一束束的简牍, 活脱脱地堆起一串串的墨迹, 俨然跳动的音符, 蓝牙到你的心神, 如古琴般悠远玄静的音色打动人的心扉。 汉简书法的书写意兴最为流露, 最为浓烈, 运笔灵动活泼, 随意挥洒, 轻松自然, 笔姿横生奇态。 它没有一丝的矫情, 全然是一种自然、 自由、 自我的状态。 这是现代人难以企及的状态, 习惯于有法可依的后人, 往往找寻不到这样的自由率真和无拘无束。 然而, 它又是有分寸的, 无论它怎样放浪形骸, 却依然保持着一种抱朴含真的特质, 不散, 不弃。而且, 它不散不弃的还有浪漫。 浪漫是一种能量, 浪漫也一直与艺术相关。 与官方铭刻体相比, 简牍书法鲜活生动, 不拘小节, 仪态万方, 摇曳多姿。 这些来自民间和下层千百万不知名的墨舞者所创造的书法奇观, 总会让人浮想联翩——它是一种 “ 穷浪漫”, 就像 《泰坦尼克号》中的穷画家杰克和贵族女露丝抛弃世俗的偏见坠入爱河, 演绎人性浪漫一样, 精彩动人, 润彻心扉。想来, 我与汉简的际遇已经多年了, 但那只是心灵的憧憬, 一直没有付诸体验和研习, 原因是自觉真的没有足够的信心走近它, 就像暗恋多年的伊人, “在水一方”, “道阻且长”。 但那种诱惑终将会让人勇敢起来, “溯洄从之”。 这样的勇敢是源于多年的篆隶储备和不忘初心的灵犀一动。
我在想, 那么久远的情怀, 凭什么能穿越千年撩动我的心弦? 也许是保持一份抱朴含真的心态与之共鸣的缘故吧。 走近它, 就是走近自己的心灵; 写好它的方法就是没有方法。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表达的话, 我想应该是——心素如简。
(作者简介: 王永新, 笔名子逸。 满族, 1973 年生, 河北青龙人。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